疯,不是突然炸裂的,是一点点碎的,从很久以前开始裂缝。只是直到现实像水泥一样灌进脑壳,她才彻底坍塌。
她是我妹妹,小我六岁。我们在老家一起生活过一段时间。她出生在广东,后来被送回江西,由爷爷奶奶、还有我妈轮流照看。她喊我哥,偶尔拉着我一起出门玩。细节已经模糊了,只记得我们之间的差异。
她的父母总是缺席。家属楼里,常年响着电视声;窗外,是旧小区的风。那时候她还会笑,眼里有没被格式化的光。
再之后,她被接回广东。
开始走“精英轨道”:钢琴、古筝、英语、奖牌。她几乎从不偏离。全国钢琴金奖,是大人嘴里最安全的说法。她不叛逆,只是沉默地完成一切。
我去过她家两次。
第一次是小学暑假,被安排去陪读,顺便接送她上钢琴课。那次来了个女孩和我比赛画画,我画得慢,被婶婶冷笑。回家后,我妈说我一个月梦游,哭醒,满身冷汗。
第二次是我初二。说是让我去学英语。一天晚上她被训,我站在门外,听见婶婶说:“你要是像你哥这样就完了。”我没吭声,但那句话留下了。
之后,我们很久没有联系。
她上了重点高中,赶上疫情封校,抑郁开始浮出水面。她开始幻听,以为别人议论她、骂她。
高考那年,她吵着要回奶奶家。她爸亲自送来,又亲自接走。她回老家呆了几天,一个人外出得人接,好像丧失了自理能力。
大学报的是中德合作的全英语计算机专业,是她坚持选的。但课程难、语言障碍,她常常一句听不清,就觉得“别人都行,只有我不行”。模糊,对她来说,就是否定。
她没有被教会如何做一个普通人。她被打磨成只能赢、不能退的形状。
大学刚入学不到一个月,她就被送进了精神病院。她母亲赶去接她,她却不认人、不认母亲。后来听说,是精神分裂症。再之后没人细谈,我也没再问。
是奶奶告诉我这些的。她说她一直在念我。虽然多年未见,我还是去了。
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她。
那晚吃饭,她母亲主导一切。扫码点餐,我说我来,她不应。我再伸手帮忙,被她甩开。她爸坐在角落,试图和熟人打招呼,被一个眼神制止。我借口接电话,出去躲了一会。
回来后不久,她情绪彻底崩溃,冲出餐厅。桌子成了舞台,其他人还在演“正常”。她疯了,她演不下去了。
她说她想回老家。那个有泥、有风、有爷爷奶奶的地方。那不是归宿,只是个能喘息的地方。
后来听说,她爸也做了抑郁自评表,测出中度抑郁。他说他不信。
我没说什么。